嫁鸡随鸡四十年 | 二湘空间
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
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
嫁鸡随鸡四十年,说说我嫁的那个他
文/紫荆
1
爱情始于颜值,陷于才华,但终究是要终于人品的。——吴桂君
情窦初开时,我梦中的白马王子是个聪慧睿智,目光高远,透着儒雅书卷气的形象。当然,梦里尽可以天马行空,待回到现实,谁又能预知缘分何时到来?
二十七岁那年,我头回听从父母之命去相亲。媒人为此事已是“两顾茅庐”。
“那人在部队,是个党员,行不行咋也得去看看。总不能让人家再跑一趟吧。”老妈嘟囔着。
自从参加革命,父母就一直在各种“运动”中摸爬滚打。作为宝藏级“运动员”,他们在为子女择偶时,会优先顾及政治考量。革命军人、共产党员就成了首选。
当兵的?“瞎参谋烂干事”之类吧。我脑海里浮现出当知青时结识的公社武装部长:高大伟岸,脸颊刀砍斧刻般硬朗,粗壮的后颈被阳光晒得通红。一开口,总是习惯性地用国骂问候别人家祖宗。
那时,我刚和初恋分手不久,正舔舐着锥心之痛独自疗伤。妈看我萎靡到心死,真怕家里剩下个老姑娘。我受不了她老人家哀怨的眼神和没完没了的唠叨,“好吧,我去!”
想想就悲催。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了,我还要屈从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真像又回到了万恶的旧社会。
妈看我点头应承,又开始转述介绍人的话。天花乱坠的褒奖中,我只记住了一句:他打小就爱读书,每次回家探亲,都要带走两提包书。
嗯,这倒对我心思。我也是自打学会查字典,就沦陷在书架旁。可惜没读几年书,就赶上了“抄家”,精神食粮被糟蹋殆尽。后来,虽说跟头流水地上了大学,毕竟童子功没打好,所以一心想找个肚子里有墨水的。
去之前,我先告诫自己要退出“外貌”协会。可真见到了他的 “庐山真面目”,心还是瞬间坠入谷底。
以前追我的男生,不乏潇洒飘逸的“校草”。可眼前这位,个头比我高不了几指,长相顶多算国泰民安。穿戴更让我看着别扭:白衬衣逛荡着,一看就不是自己的尺码;大热天,脚上却蹬了双系带皮鞋(后来才知道,他这身行头是借大哥的)。
当然,我也不是闭月羞花的天选之女。所以,最好是彼此缘浅清淡,相看两厌,应付了家长后,一拍两散。
当着长辈的面,我俩礼节性地点了个头。还没顾上说话,介绍人家突然有人造访。双方只得匆匆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,各自回了家。
回去的路上,妈问我:“感觉咋样?”
我没好气地:“不咋样!长得比我爸可差远了。再说,个子也就比我高了块豆腐干,要真和他谈恋爱,就得牺牲高跟鞋。”
妈笑了:“男孩嘛,我看着人还挺文气。他可是你张姨(介绍人)看着长大的,人品错不了。下次你俩好好聊聊。”
2
爱这种东西,就算你捂住嘴不开口,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。——无名氏
第二次见面是在一条僻静的路旁。远远地看他走来,带着几分腼腆的微笑。我俩互相打了招呼,接下来却不知如何继续。空气中流淌着几分尴尬。直到路过一个幼儿园,才打破了沉寂。
那是我俩都上过的幼儿园。他说起当年如何爬墙头,看隔壁的解放军叔叔练刺杀;我讲了怎样在杨树下数星星、丢手绢。共同的经历勾起了诸多回忆。
他说话不紧不慢,透着理性和沉稳,时不时还带着几分幽默。给我的感觉一点也不像粗粝的大兵,倒像是我中学某位温良儒雅的老师。也许因为聊得开心,看着他也比第一次顺眼了。
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。虽说只是第二次见面,我俩却没有丝毫陌生感,仿佛已认识了很多年。有好几次,就像是心有灵犀,一张嘴,会说出同样的话。然后看着对方莞尔一笑,你先说,你先说。
好吧,虽说“鱼我所欲也,熊掌亦我所欲也”。可二者不可兼得时,我定会舍弃相貌,追随才华。高跟鞋该扔就扔吧,反正本人就是傻大个,也不靠它装“门面”。
我开始望眼欲穿地盼着第三次约会。谁知,等来的却是让他归队的电报。军令不可违,临走前,他把我约到了家里。
看我坐下,他开始直言不讳:“经过这两次接触,我觉得咱俩有许多共同语言,可惜这次回来时间太仓促。如果你愿意,我想和你通信,继续加深了解。”
说这话时,他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,眸子里盈满了不舍。我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,吓得心中小兔乱蹦,慌乱中连忙点头,算是作答。
回去的路上,他坚持要送我。毛毛细雨中,我俩共撑着一把伞。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夏天,也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马路。只因为有他同行,这次的雨中漫步,在我心里驻留了大半生。
我俩开始鸿雁传书。头几封信彼此都还矜持着:开头是一本正经的招呼“XX同志,你好!”末尾则是标准的革命口号“此致敬礼!”
他的信写得逻辑清晰,文字缜密。在信里,我俩聊各自的经历,分享读过的好书,喜欢的电影和歌曲。通篇没有一个“爱”字,含蓄又内敛,只有柏拉图式的精神守望。
我们约定,每周都要互通一封信。尽管如此,还总觉得信走得太慢,没到约定的日子就望眼欲穿。随着交流的深入,发现彼此的共同点越来越多,两颗心也在一点点靠近。
有一次,我因给单位办培训班,忙着备课、讲课、批改作业,没能及时回信,很快就收到他两封信。第一封透着焦急和担心:询问我是否身体不适,说不管发生了什么,都要告诉他。因为他在约定时间收不到信,会六神无主,啥也干不进去。
第二封信他又开始自责,说上封信发出他就后悔了,不该这样勉强我。如果我觉得他不合适,一定要明说。
我既好笑又感动:笑他在猜忌和慌乱中像个孩子,全然没了之前的沉稳和淡定;感动他这样在意我。爱情就像美酒,熏得他陶醉,失态中也露出了真性情。
我想,他也许就是上天的馈赠,可遇而不可求。我那把已经锈蚀的心锁,终于等到了打开它的钥匙。管他是骑白马的王子,还是牵马的仆人,遇到了对的人,那就跟着感觉走,拉着梦的手。
我俩很快就许下了一生一世的承诺。
3
如果没有深入的交流,每个人都是一座蒙面之城。——无名氏
他的人生剧本,本该像无数聪慧的青少年一样,闪闪发光。但很不幸,生于五十年代的他,前十几年一直是个倒霉鬼:刚摘下“屁帘”,就赶上了“三年困难”,物质匮乏,身体自然亏大了。上到二年级,又遇上了文革,精神发育也被迫迟滞。
骨子里的善良,让他小小年纪就对抄家和打人本能反感。“复课闹革命”开始后,他宁可缩在家里看书,也不愿积极参与学校的政治活动。因而,在极左派的老师眼里,他就成了“白专”典型。那老师还让全班同学孤立他。
年少时的爱憎分明,从来都写在脸上。倔强的他不服:反正我一没偷,二没抢,三没参加国民党。好吧,我就走个白专道路让你们看看。从此,世间少了个开朗活泼的少年,多了个沉默不语的木头人。
在诸多同龄人疯跑傻玩儿,在动乱中挥霍年华的时候,他却把自己钉在了冷板凳上。从公鸡打鸣到夜色如墨,把家里的各种杂书,囫囵吞枣地塞进肚子。
阅读让他结识了德先生和赛先生,也造就了他的早熟多思,萎缩了的精神细胞得以重新发育。
“九一三”事件后,“眼看他起朱楼,眼看他宴宾客,眼看他楼塌了。”这些人昨天还在朝天膜拜,今天却折戟异乡。为什么?为什么?十万个为什么在他胸中激荡。他试图从马列经典中寻找答案。高中没毕业,就啃完了《资本论》。
童年的被孤立,让他比同龄人更早品尝到了孤独。古人为了发泄忧愤,去把栏杆拍遍,而他则时常骑行几十里去到黄河边。或一人独坐,静静地沉思遐想;或拿出一本《黄河大合唱》,面对浑浊拍岸的波涛,大声吼出心中的郁闷和悲凉。
文革吞噬了一代人最美的年华,更把许多人的肉体、精神、情感都践踏得遍体鳞伤。但他却坚守了内心的良知,养成了爱自由的天性和阅读的好习惯,在一片混沌中相对清醒。
4
动乱年代里,青春往往不是绚烂的鲜花怒放,而是一场狼狈不堪的草草收场!——无名氏
高中毕业,他和诸多五零后一样,成了还没拔节舒展,就被连根拽掉的小苗,被抛到了广阔天地。
经历了春寒料峭中的播种,到烈日炎炎下打农药,从三秋夜以继日地抢收,到在滴水成冰中整修大寨田。他面朝黄土背朝天,从一个唇红齿白的城里娃,蜕变成满身泥土,两手结满老茧的庄稼汉。
解放二十多年了,农村还在使用近乎原始的劳动工具,贫困落后,闭塞愚昧,靠天吃饭。这一切和多年来的宣传相距甚远。现实与梦想的巨大错位,不时撕扯着他的身心。
乡间的夜晚格外宁静,星星仿佛就挂在头顶。他不甘青春在田间蹉跎,不甘让生命再次回归原始荒蛮。夜已深,他仍在读书。唯有阅读和思考,能让他从盲目追随的信仰中,一点点找回常识。
农村天高皇帝远,别管朝堂上怎么革文化的命,乡野间还是稀罕“文化人”。后来,贫下中农慧眼识珠,推荐他到乡村学校当了“孩子王”。
他每天吃着粉笔灰,和一帮农家娃厮混在一起。就像筑巢的春燕,一点点衔来泥土,树枝,为孩子们构筑精神家园。用知识和智慧引领他们仰望星空,走出愚昧,去追随诗和远方。
5
战争的残酷让我无法呼吸,只因张嘴就闻到了血腥。——无名氏
再过一年就恢复高考了,他却接到了入伍通知书,阴差阳错地与大学失之交臂。
熬过了艰苦的新兵训练,部队拉到南方农场从事大田劳动,他经历了比当知青时更艰苦的洗礼。
白天,四十度高温下,他挑着200多斤的粪水浇地。北方人不适应南方的湿热,好几次累得几乎晕厥。晚上,还要和“四害”打游击。“三个蚊子一盘菜”的吸血鬼成群结队,咬得人彻夜难眠。
在部队他两次进教导队,都经历了炼狱般的训练。他从小性格爱静,刚开始,体能不过关,投弹不合格,单双杠练习也完不成。
一个月的时间里,他除了吃饭睡觉,每天钉在训练场上。练投弹累得手腕肿胀,吃饭拿不住筷子。结业考核时,终于从入队时的二十多米投到了五十多米,单双杠也完成了规定练习。
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,他褪却了青涩,完成了脱胎换骨的转变。最终得到的最高褒奖是:你不像个城市兵。
没能进大学他始终心有不甘。训练之余,其他人打牌吹牛他从不参与,而是利用一切时间读书学习。周末和节假日,他会沿着铁路走上若干里,到僻静的小山包上读书。就这样持之以恒,啃完了全套的《数理化自学丛书》。
团部有位领导来自农村,把他的特立独行当做城市兵的清高孤傲。某次见他拿着书出了营地,故意来个紧急集合。他当然不在,晚点名时,被当众批评。
对来自外界的不解或嫉妒,他从不屑争辩,只是一心一意,沿着自己的目标前行。
终于,等来了一位识才爱才的政委,推荐他给干部们讲课。再后来,他一个高中生,竟被师部选派,到武汉参加了高考阅卷。
蛰伏多年,他的才华终被看见。
南疆炮火点燃后,部队赶赴前线。车辚辚马潇潇,谁都有可能一去不复返。他和战友们咬破手指写下血书,买空了驻地的小卖部。像梁山好汉一般,大碗喝酒,大块吃肉,为自己壮行。
在亚热带丛林中,白天,他和战友们要背负沉重的武器装备长途奔波,汗出的浑身湿透;晚上,蜷缩在猫耳洞里,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,防止敌人摸哨偷袭。
他永远忘不了那个战友:十八岁的他眉目清秀,一笑,露出两颗小虎牙。头天晚上,两人还相邻而卧,第二天,刚上战场就被子弹射穿了眉心。
战况瞬息万变,司政后各机关,上面千条线,下面一根针。他在营部当书记员,每天都要统计并填写数不清的表格:战况汇总、人员伤亡、武器损耗、物资调配。忙得夜里只能睡两三个小时。
二十多天血与火的洗礼,他在脱了几层皮,体重减了十斤后,最终荣立三等功,凯旋归来。
6
只不过是从头再来。——歌词
当兵十年,邻近转业才发现,无论是你头悬梁、锥刺股学到的知识,还是出生入死立下的战功,统统不好使。接收单位开始看文凭,查学历。他只能像刘欢在歌里唱的那样:“从头再来!”
转业那年有两个单位可供他选择:银行和出版社。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。在他看来,到出版社当编辑,工作就是读书,读书就是工作,这才是他向往的生活。
那时的出版社还属于体制内,但他并不想抱着“铁饭碗”混饭吃。办公室对面坐着的,是位名牌大学的研究生。每天看他这个转业干部的不屑目光,都让他如芒在背。
他知道自己的差距。工作之余,又开始了苦读。八年过去,终于拿到了中文和法律两个自考文凭,评上了副高级职称。
那时评职称、分房子、涨工资都由单位操办。金钱和权力,总是能够让某些“精致的利己主义者”俯首膜拜。这些人为了追名逐利,在人生这场马拉松中,沿途会不断地丢弃道德、尊严和良知,以期率先到达终点。
而他则早早参透了世间虚幻,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傻子,总是聆听内心。他不喜社交,不近酒桌,除了踏踏实实做好自己那份工作,从不为官位或银子去争去抢,更不会摧眉折腰趋炎附势高攀权贵。
在同事们眼里,他直率坦诚、温良有理;在领导面前,他不卑不亢,寡淡、警惕地保持着距离。虽然也因工作得罪过小人,但始终保持了做人的尊严,从未突破底线。
他就这样自动过滤生活的喧嚣,率性而为,独善其身、潇洒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7
弱水三千,我只取一瓢饮。——曹雪芹
谈恋爱时,双方沉浸在爱河中,流淌的都是人性中最美好的品格。结婚后,双方把柴米油盐搅一块儿,面对经年累月的生活琐碎,真正的考验才算开始。
我俩过了而立之年才有了孩子。他刚从部队转业,要抓紧适应新的工作,又想学习提高;而我面临职称评定,事业正爬坡。每次孩子生病,谁都不想请假。往往会因此产生矛盾,爆发争吵。
冷静下来后,我们开始反省:养育下一代是夫妻的共同责任,谁也没有理由推卸。只能互相理解,互相包容,一起承担。
伴随着孩子的成长,在日复一日的磨合中,我们终于理顺了工作和家庭的关系,也品尝到了爱的寻常滋味——平平淡淡才是真。
蓦然回首,我们已经从年少时的胸怀高远、踌躇满志,走到了两鬓如霜。不知不觉中,嫁鸡随鸡的日子已经走过了四十年。当年芳华,早已在春去秋来中,被捻做一地红尘。
如今,大半生的苦涩和甜蜜都成了过眼云烟,我们已经离鲁迅先生在《过客》中提到的,“长满了百合花”的地方不远了。
不知从哪儿看到过这么一句话“每个人的老年都是一场腥风血雨。”我想,无论前面的路途有怎样的坎坷,我也会和自己的爱人手牵手走下去,直到生命的尽头。
紫荆,五零后理科生,现已退休。
6月18日早6点30--6月20号晚24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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